作者:清 王士端
序
通玄理而不通禪,必受固執之病;通禪理而不通儒,多成狂慧之流。求其禪儒皆通而又能貫之以道,不但今鮮其人,即古之紫衣、黃冠,下除紫陽蓮池外,恆不多覯。
丙午夏之日,偶過友人趙公齋頭,見几上有《養真集》一卷。因溯其書之淵源,乃得之海甸慧福寺,寺僧得之陳提臺,提台又得之其家西席,遂借歸。閱之係隱士養真子所著,惜其不表姓名,蓋赤松黃石者流也。其書,由儒悟禪,就虛靈而養舍利;由禪證道,借般若而煉金丹。談空則皆拈花面壁之真傳,論道則無鉛虎汞龍之假借。孔顏樂處,信手拈來;濂洛薪傳,隨筆揮出。匯三教而同歸,掃白馬青牛之幻相,總百家為一轍,洩天心水面之精微。不作空中閣樓,步步階梯;修成幻海橋梁,頭頭道路。衲子朝夕玩味,不須十卷《楞嚴》;羽客行住遵循,何用五千道德。驀直行去,省多少雲水三千,便可坐洞天十二。因其為稀有之奇書,遂全忘我心之故陋,始續貂以裁狗,繼付棗而登梨,以後尋真不用白雲觀裡,從茲訪道何須黃鶴樓頭?採玉探珠,全望高明之慧眼;飛升羽化,庶酬作者之婆心。噫!偌大乾坤,應有知音之客;如斯世界,豈無見性之人?聊染翰而暢言,遂無心以成序。
乾隆丁未上元觀燈日,白鬢老人王士端題於塵世蓬壺。
道
今夫人要做天地間第一等美事,莫如讀書;要做讀書中第一等高人,莫如學道。朱子曰:”讀書將以求道,不然讀他何用?至於學業乃分外事,可惜壞了多少人。”《道德經》有云:”立天子、置三公,雖有拱璧以先駟馬,不如坐進此道。”古者帝王,皆以君道而兼師道者也。至於孔子,斯道不在於君而在於士。今非無士也,孰是見而知之者,孰是聞而知之者。夫道若大路然,豈難知哉?人病不求耳,求則得之。天子得道能保其天下,諸侯得道能保其國,卿大夫得道能保其家,士庶人得道能保其身。才為人用而鮮終,德為修己而有名。’道’則無名,而用之無窮。是故君子惟道是學,功名、富貴,皆視如浮雲任其去來,而漠然無所動於其中矣。
或問:”君子惟道是學,有所取益而然歟?”曰:”有。”願聞焉?曰:”學道之人,是學其在我。我者也,心可廣,身可潤,病可愈,死可免,如是之益,益莫大焉。”
又問:”學道之人,果有是益與樂乎?而今世人見有學道之人,共嗔為迂,何也?”曰:”《道德經》有云:上士聞道,勤而行之。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。下士聞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為道。”
白鬢老人曰:”讀書中第一等高人,莫如學道。自古及今學道者紛紛,成道者寥寥,其故何也?首要根器高,次要讀書多,三要遇人早。根器不高,不能有出世之想;讀書不多,不能見理即明;遇人不早,多受旁門小術之誤,終不能成大道。試看鐘、呂、紫陽、玉蟾、丘祖諸仙。俱是穎悟超群,胸藏萬卷,更兼早遇仙師,是以名標仙籍,身出塵凡。若不得真師,斷難成道。若謂餘言有謬,君其問諸蓬萊。
理
夫道,一而已矣。在天曰’命’,在人曰’性’,在物曰’理’。此理流行於天地之間,發著於日用之際。事事物物,皆有當然之理,而不容己。即有所以然之理,而不可易。惟循理君子,以理觀物,是是非非,善善惡惡,因而付之,是謂無我。無我則公,公則明,明則處事當,而盡物之性矣。若以我觀物,則愛憎橫生,不免任情,任情則私,私則昏,昏則顛倒錯亂,只知有我,不知有理也。有理斯有氣,氣著而理隱。有氣斯有形。形著而氣隱,理無不中也。不中氣則偏矣,形又偏矣。中無不善,偏有不善矣。茍求化偏之不善,而歸於中之善也,須於幾動之始,密密省察,是發於理之中者,擴而充之;是生於形之偏者,絕而去之。久而理自常存,欲自消亡。天下之理不可不窮也,而亦不可勝窮也。有要焉,辨吾心之惑而已矣。辨則明,明則誠,誠則天下之理得,而成位乎其中矣。聖人有言曰:”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,是惑也。”一朝之忿,忘其身,以及其親,非惑與,因聖言而擴充之。身受貧賤而慕富貴者,亦惑也。人不來學,而思往教,亦惑也。邪教惑人,王法禁之猶不止,吾欲以空言拒之,亦惑也。聖賢之道,必待其人而後行,望庸眾之人為之,又非惑與。事有必不可成,物有必不可得者,而營營在心,亦惑也。人有不可強就,功有不可速成者,而孜孜在念,非惑與。素位不行,而生無益之外願,是惑也。聖言不畏,而思非道之邪事,非惑與。明知一善是中,而不致中;明知萬法惟心,而不了心。是惑也。明知生死大事,而不體驗無生;明知無常迅速,而不了卻無常,非惑與。理是本有的,但加提撕而自有;欲是本無底,但能照破而自無。遏欲存理,原非二事。遏了一分欲,即存得一分理,遏了十分欲,即存得十分理。益人莫大於理,而存理者少;損人莫大於欲,而縱欲者多。人之多欲,猶樹之有蟲,暗食於內,不久自斃。夫人以欲為樂,不知欲猶火也,不戢將自焚。神明受其熬煎,酒色耗其精氣,生病生瘡,晝夜叫苦。浮屠謂死後受罪,而不知生前已受之早矣。
白鬢老人曰:”周子曰:明不至則疑生。明,無疑也。經年窮理之人,尚不能認理皆真,行理皆當,而況未嘗學問之人乎?世之因明理而保身者固多,因爭理而喪身者,亦複不少,故禪家又以理為障。
天地
大道無形,天地是個有形底道;天地不言,聖人是個能言底天地。聖人,吾不得而見之矣。未嘗不見經書,見經書而能明其義理,與見聖人何殊?天生我形,天賦我性,內外皆天,我何敢紊?我在天中,天在我心,見天地而效其清靜,與其大道不二,少有私意,獲罪匪輕。形色,天性也。率天性而行,自無人欲之累,日用常則也。順常則而動,必無逾矩之愆。人之道,無時不與天地相合。一動一靜是也;人之氣,無時不與天地相通,一呼一吸是也。嘗見日入地中,心火下降之象;月到天心,腎水上升之象也。仰觀北辰,居其所而眾星拱之,名曰”天樞”。夫天固有樞,以為造化之本。人亦有樞,以為性命之源。均是人也,有所謂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。試察我之心,併我之性,其合乎天地有幾?合則加勉,不合則速改,而至於大人,不為憂矣。天生地成,吾人之大父母也;天動地靜,吾人之大師教也。已往聖人,天地之肖子也;未來聖人,天地之慈孫也。能愛其親者,大德必受命;能敬其師者,下學而上達。
白鬢老人曰:”人不畏天。皆因把天看遠了。”此篇最吃緊處,莫過”天在我心一語”。人若真知天在我心,敢不畏乎?敢不敬乎?畏敬既久,可以明心,可以見性,可以成佛,可以作祖。所患者隨知隨忘耳!
人生
人生者,太極也,太極動而生陽為火。火者,神也,靜而生陰為水。水者,精也,神火精水,妙合而凝在兩腎之間,為元炁之根。夫吾人未生以前,氣稟之清濁,從天所賦,人不得而與焉。既生以後,人品之邪正,由人自造,天不得而司之。天地生人,上智固少,下愚亦少,惟中人最多。中人能自強,與上智不二;中人若自棄,與下愚何殊?今夫人,只知我是父母之所生也,不知我與父母、與天地,皆道之所生也。是故君子必求得道,而後無愧於天地,無忝於父母。子貢曰:”文武之道,未墜於地。在人,非止在春秋之人,亦在今世之人。非止在今世之人,亦在後世之人。”一人生來有一身,一身皆有一真人。真人靈妙通天地,真人清淨無埃塵。真人自古不增減,真人從來莫死生。但能養得真人就,勝如貧子獲萬金。孟子曰:”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?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。存之者,成聖成賢;去之者,為禽為獸。是去之時,即變為禽獸,不待死後與來生也。今夫天有五行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是也。不止,謂之行。一時稍止,不可謂之行矣。今夫人有五常,仁、義、理、智、信,是也。不變,謂之常。一念稍變,不可謂之常矣。是五行也,是五常也,具於人身之中,則為五髒,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是也。五髒也者,生人之大本也,傷此大本,則不能以有生。是故明醫治之,必先調和五髒。發於日用之際,則為五倫。君、臣、父、子、夫婦、兄弟、朋友是也。五倫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,廢此達道,則不可以為人。是故先王教人,先明五倫之理。而今世人,有墮肢體,去人倫,以求道者,彼固不知其非也,世人驚以為貴而尊奉之,此亦不知其非也。
白鬢老人曰:”氣稟之清濁從天,人品之邪正由己。”此固說得好。”一時稍止,不可謂之行;一念稍變,不可謂之常。”說得尤好。
老
人皆曰:”人上六十,一年老了一年;人上七十,一月老了一月;人上八十,一日老了一日。”予今八十有餘,將如之何?自今以後,多活一日,是天假道之一日也,敢虛度乎?今縱得道,已是遲了,豈容再遲?
昔有三個老者,言及無常。有一老者曰:”今年酒席筵前會,不知來年又少誰?”又一老者曰:”你說底遠了,今晚脫下鞋和襪,不知天明穿不穿。”又一老者曰:”你說底還遠了,這口氣既然出去,不知進來不進來。”智者不失時,勇者不再計。今日知道,今日就該下手;此時得知,此時就是下手之時。若曰:”今且不暇,姑待異日。”只恐你要做時,卻又做不得了。人有三寶,曰”精”曰”氣”曰”神”。老來之精惟恐竭,精竭則死;老來之氣惟恐洩,氣洩則死;老來之神惟恐離,神離則死。精何以不竭?必也遠色乎;氣何以不洩?必也寡言乎;神何以不離?必也無欲乎。神不可以強留,心息相依則神自留矣;氣不可以輕洩,忘言守中則氣不洩矣;精不可以漏失,還精補腦則精不漏矣。
或問:”人老血氣既衰,如何可補?”曰:”慎言語可以補肺,節飲食可以補脾,絕思慮可以補心,去嗔怒可補肝,斷淫欲可以補腎。”請益曰:”不患不補,惟恐補而又損。”我故嘗曰:”百日補之不見其有餘,一旦損之遂覺其不足。”視彼草木,其葉蓁蓁,秋後落葉,生理歸根,歸根不死,來春復生。由是觀之,生生不已,天之道也。各歸其根,物之理也。知其理不悖其道者,其惟真人乎?故真人之息以踵,踵猶根也。三冬歸根之時,宜靜養之。
白鬢老人曰:”心息相依,忘言守中,還精補腦,則三寶固矣。”慎言語,節飲食,絕思慮,去嗔怒,斷淫欲,則五髒足矣。三寶既固,五髒又足,有不延年益壽乎之理?
病
病何由而生也?皆因妄想而生煩惱,煩惱既生,則內傷其心,心傷則不能養脾,故不嗜食。脾虛則肺氣必虧,故至發咳,咳作則水氣竭絕,故木氣不充,發焦筋痿,五髒傳遍而死矣。人當妄想萌動之時,即疾病發生之時也。今人不察,必待疼痛著身,纔為有病,而不知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來者漸矣。人之一身,外有六淫,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是也。內有七情,喜、怒、哀、樂、憂、恐、驚是也。因七情而病者,為內傷而成不足之症。因六淫而病者,為外感而成有餘之病。不足宜補,有餘宜瀉。後天有形之血氣受傷而病者,藥石針灸可以治之。先天無形之精神內傷而病者,非反觀靜養不能愈也。十大名醫,治人身病;三教聖人,治人心病。親朋有病皆知去看,自己有病卻不知看。若知自看,內看無心,外看無身,心身既無,受病者是誰?不病者是誰?見得分明,自然無事。常想病時,則塵情漸減;常防死日,則道心自生。昔子元有心病,遇一高僧,謂之曰:”貴恙起於煩惱,煩惱生於妄想。”夫妄想有三,或追憶數十年榮枯恩冤,即種種閒情,此是過去妄想也。或事到眼前可以順應,卻瓊森意見,猶豫不決,此是現在妄想也。或期日後富貴如願,或望子孫及時登榮與夫不可必成,不可必得之事,此是未來妄想也。三者妄想,忽生忽滅,禪家謂之幻心。能照見是妄,遂即消滅,禪家謂之覺心。故曰:”不患念起,惟恐覺遲。念起是病,不續是藥。”又曰:”貴恙亦是水火不交,凡溺愛佳冶而作色荒,此是外感之欲。或夜思佳冶而成夢遺,此是內生之欲。二者染著,耗散元精,若能斷之,則腎水自然滋生,可以上交於心。至於思索文字,忘其寢食,謂之理障。經營職業,不憚劬勞,謂之事障。二者雖非人欲,亦損性靈。若能緩之,則心火不至上炎,可以下交於腎。故塵不相緣,根無所偶,反流歸一,六用不行。”子元如其言,獨處一室,掃空萬緣,坐至月餘,心疾如失。自家有病自家知,即知須要早時醫,倘若忌醫終諱病,無常臨到悔追遲。
白鬢老人曰:”諺云「心病難醫」。非難醫也,不得其法,不行其法耳。三教聖人,善治心病,一語可為患心病者指南,誰其信之?誰其行之?昔餘為抱關吏時,患脾虛下洩之症五年,奄奄一息,百藥不效,萬無生理。因謝絕人事,反觀靜坐,閒校心經一卷。百日後,經完病愈。此餘即驗之奇方。故敢告之有痼疾者。
死
人當血氣強壯之時,馳志六欲,無所不為。及血氣受傷,百病生焉,死期將至,縱有滿堂兒女,也替不得,無數金銀,也買不得。至死方悔,遲了!誰不怕死?當怕之於未死之先,若待將死之時而怕死,則死難免矣。誰不怕病?當怕之於未病之先,若到有病之時而怕病,則病難治矣。試觀天下之物,有重於性命者乎?試思天下之事,有大於生死者乎?人莫不好生也,但不好長生之道;人莫不惡死也,但不惡取死之事。人在世上,事事相續,必死而後己。直等到臨死,有甚方法可以躲得?不如急早回心,將種種塵緣一齊放下,做個長生出世之人,不亦善乎?
或問:”塵緣纏繞,日久年深,一旦就要放下,不亦難乎?”曰:”只是你不肯放下,是以說難。設若你死,還有不放下底麼?今雖未死,權當已死,一齊放下,有何不妙?”又問:”放下個甚麼。”曰:”放下四大五蘊、情識種子。真修行人,恰似大死一番,卻活才好。大死人也,無世界纏繞,也無妙道理,如此大休歇,方為了當。””朝聞道,夕死可矣!”此吾夫子教人急切之語,蓋謂:”上士聞道,了生死於片晌之間也。”
白鬢老人曰:”昔人云「舉世盡從忙裏老,誰人肯向死前休」。若有人能向死前休者,不但其死必遲,而且可以了生死。
苦
人只為一個愛字,不能除卻。愛名利,遂為名利所縛;愛酒色,遂為酒色所縛;愛身家,遂為身家所縛;愛子孫,遂為子孫所縛。將此真性縛得七顛八倒,往來人間,受無限之苦。受父精母血,始結成胎,衣胞猶如囹圄拘束其身,母吃熱底,如滾湯澆身;母吃冷底,如寒水逼體。及至氣滿胎全,急要撞出,必將衣胞先撾抉數日,衣胞纔破。人只知為母底腹痛之苦,不知為子底更受無數底苦楚。至於分娩,”呱”底一聲,受苦於胎中纔盡,又有一身之苦隨至,內患飢渴,外畏寒熱,變蒸痘疹相繼而作,此童蒙之苦也。及至成人,事業臨身,為君王者憂社稷,為士庶者憂身家。晝夜焦勞,坐臥不安,五火俱動,焚其天和,隨身疾病不禁。夫人也始成病苦,終至死苦,後有報苦,歷劫輪轉,無有休息。釋氏曰:”愛別離苦,怨憎會苦,求不得苦,”今人苦惱都是自作自受。有不知是苦,而誤入其中者;有明知是苦,而脫離不得者。語曰:”莫言婚配早,婚配後事難了;莫言中會高,中會後業大了;莫言耕種飽,耕種後苦多了;莫言僧道好,僧道後心難了。”
或問:”世人之苦多在身,學人之苦獨在心,無繩而自縛,無事而自忙,要收收不來,要放放不下,如之何則可?”曰:”學人未得真傳,其苦有如斯也。苟得真傳,收放由我,何苦之有?況學道是個安樂法門,凡說下苦,便是個外道。”
白鬢老人曰:”世人常談謂人生下時,必”呱”的一聲,可見從此皆是苦境。餘謂不然,皆因迷了真性,縱欲不遂,是以百苦叢集。若肯回心向道,萬物皆備於我,樂莫大焉,何苦之有?”
性命
學道入門,先須理會性命二字。性有性源,心地是也;命有命蒂,真息是也。命蒂要固,性源要清。
或問:”性源如何清?”曰:”內外兩忘則清矣。””命蒂如何固?”曰:”神氣相守則固矣。”性即神也,命即精與氣也。《太極圖》曰:”無極之真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,而人始生焉。”所謂性,即無極之真也;所謂命,即二五之精也。無易子曰:”性具於心,心空一分則性見一分,心空十分則性見十分,性見則性盡矣。是止念即所以盡性也。性盡一分則神氣凝一分,性盡十分則神氣凝十分。為學別無工夫,不過從容至之而已。”大抵工夫全在止念,心息相依,此法最為直捷。何也?氣乃神之母,神乃氣之子,心息相依,如子母相見,神氣融渾,打成一片,緊緊密密,久久而成大定。此之謂歸根復命根深蒂固,長生久視之道也。邱祖師曰:”息有一毫之未定,命非己有。”我則曰:”心有一絲之未忘,息不能定。”夫人有天地之性,有氣質之性。天地之性,太極之全體也,才到陰陽五行處,便是氣質之性,即此太極之體,墮在氣質之中,非別有一性也。張子曰:”善反之,則天地之性存焉。”
或問:”善反有道乎?”曰:”有”。”願聞焉”。曰:”儒曰洗心退藏於密;佛曰觀自在;老曰複歸於樸,是善反之始也。儒曰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後能靜;佛曰照見五蘊皆空;老曰復歸於嬰兒,是善反之中也。儒曰無意、無必、無固、無我;佛曰無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;老曰復歸於無極,是善反之至也。人性本善,有不善者,氣質之性也。知是氣質而不為其所使,便是變化氣質之方。八十五歲大老漢,每日靜坐無事幹。道義明了沒底說,經書見了懶待看。識得一性是主宰,照破萬緣皆空幻。散淡逍遙自在活,再不與人閑扯淡。”
白鬢老人曰:”無極之真,理也,性也;二五之精,氣也,命也。從古多少大儒,發明一理二氣之奧。可見天下無無理之氣,亦無無氣之理。其在人也,無無命之性,亦無無性之命。奈釋道二教弟子各執一端,紛紛聚訟。究之總因太極之理並未深明,是以性命之源裂成兩片,遂至釋門崇性學,道家重命功,分門別戶,如道冠僧帽之不同,殊令大徹大悟者噴飯。籲!胡不取此篇而玩索之?
心
人只一個心,向外是情,向內是性,順去是識,逆來是智。今要將順去向外者轉而逆來向內,必也反觀乎?蓋反有能回能復之義,而觀有能照能了之功。人之神在心,而心之機在目,故目用在內而心亦隨之在內。不但在也,而且定矣。此心一定,心火下降,腎水上升,口餌甘津,足躡火鼎,其妙有不可盡言者。
人只一個真心,因何而妄?迷則似有,覺則還無。我故曰:知妄無妄,要放即放。誠,是去個偽;敬,是去個慢。當妄想紛起之時,不用止絕,直反看其心,看他想底是甚麼,但回光一照,當處即寂。學道無別法,時常返照便是學,無了妄想便是道。朱子曰:有一分心向裏,得一分力;有兩分心向裏,得兩分力。若緊緊收拾,不要逐物去了,安有不得其正者?雖半月間可驗也。又曰:求放心者,非是別求一個心來存著,只才覺放心,便想此心是我底心,須要由我使,不得信從他往外去了。雖錮蔽之久,猛可醒來,大喝一聲,百邪皆退。繼之以觀心,心無;繼之以依息,息住,而神隨之俱住焉。此之謂真人之息以踵。
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,惟此心耳。佛言作惡之人,來生變為禽獸;予謂喪心之人,當時變為禽獸。何也?形雖是人,心已不是人了。見境心不動,則名不生,不生即不滅,則此心不為塵緣所縛,無縛即解脫矣。
白鬢老人曰:《大學正心章》前言四樣”有所”,是有心之病,則心不得其正;後言”心不在焉”四句,是無心之病,心亦不得其正;究竟並未指出正心功夫,教學者無從下手。此篇既指出正心之功,又指出心正之效,條分縷析,字字金針。吾人誠能遵而行之,不但可以希聖希賢,並可以成佛作祖。有志斯道者,胡不勉旃!
情
七情已見前篇,喜則氣緩,怒則氣上,哀則氣消,樂則氣散,憂則氣結,愁則氣下,驚則氣亂。乖戾失常,變生諸病,為心腹膨痞,為腹脅刺痛,為咽喉窒塞,為上氣喘急,為五積六聚,夾血而為症,夾水而為癖,痰涎或因之以凝結,如絮如膜,不可勝紀。故善養者,攝情歸性,乃卻病之良方也。情者,性之向外而動也。聖人養之於未動之先,故能以其情順萬物而無情,過而不有,涉而不流,譬如明鏡照物。美者,物之美也,不因之而生愛念;惡者,物之惡也,不因之而生憎心。故曰:廓然而大公,物來而順應。大公云者,純是天理,無一毫人欲之私也;順應云者,有物必有則,行其所無事也。
定性書曰:人之情各有所蔽,故不能適道,大率在於自私而用智。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,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。又曰: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,惟怒為甚。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,而觀理之是非,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,而於道亦思過半矣。朱子曰:”忘怒則公,觀理則順。”二者所以為自反而去蔽之方也。得道之人,內外空寂,靜中反觀,了無一物,則身寄寰中,而心超物外矣。
白鬢老人曰:古人云:”太上忘情”,非忘情也,攝情歸性也。人能攝情歸性,在儒謂之收放心,在道謂之煉還丹,日久功深,自能似佛之如如不動矣。
思
人心要死,其機貴活。死,謂死其欲念;活,謂活其理趣。夫思者,心之活機,無邪其綱也,九思其目的也。思道為正,思物為邪。道,我固有之也。思,我固有之道,思即是道。思到妙處,灑然會心,優游悅怡,始可謂之自得。若思索雖深,心氣耗竭,縱有所見,非自得也。不思而得者,聖人也;思則得之,賢人也;不思不勉之謂誠,即赤子不學不慮之良知是也。擇善者,擇此不思不勉而已矣。
人心有七孔,多為血絲所錮,如要開通,非學思不能。思有鑽研之義,學有印証之功。思學兼用,何道不得?理有未通者,如面牆而立,思如牆上鑽穴,鑽得一穴,透得了一穴之明,先小後大,久則並其牆而去之,則豁然大通,無複障礙矣。《禮》云:”儼若思。”儼則不苟,若則不苦,不苟不苦,可謂善思也矣。”君子思不出其位”,謂之思;但出其位,則謂之念。思是入道之門,念是障道之根。
白鬢老人曰:儒曰思,釋曰參,道曰悟,皆用心求道之名也。少年要用心,中年要養心,老年要息心,則功夫得其當矣。儒曰化,釋曰了,道曰得,則功夫無可用矣。
念
只因不覺,忽然念起,是謂無明。無明起,故謂心為念。心實不動,觀心空此,其念自止。止念不難,能反諸一念未起以前,則念自不續矣。未起以前,渾然無極,而今要會一念不起,便是當察念之所由生也。因現在生過去,因過去生未來,現在若無心,過去自然了。人我之見固是念,法愛之見亦是念,必盡除之而後可。用心止妄念,妄念反覺多。試看他念甚,其念自消沒。修真要止念,止念要觀心。觀心心不有,心無境自空。心境既然無,止觀亦何存?
圭峰曰:”密密覺察,勤勤觀照。習氣若起,當處即休,切莫隨之,免落凡夫,縱情亦莫減之,免墮二乘。”夫圓宗頓教,畢竟如斯,但與本性相應,覺知自然無間。《參同契》曰:”耳目口三寶,閉塞勿發通。委志歸虛無,無念以為常。”即心得無心者,不滅心相而分別也;既念而無念者,以念無自性,緣起即空也。
白鬢老人曰:用心止念,未必能止。即使止住,念去止存,此止獨非念乎?猶逐張三而留李四也。初學之人每受此病,然則如何而可?必也坐忘乎?忘則無我,我尚然無,誰來起念?
好
人心各有所好。好者,心之所獨注,有不期然而然者,竟不知其所以然者也。夫以一念而分人品之高下,一時而定終身之成敗,不可不慎也。使其所好者,仁義也,禮樂也,詩書也,不問而知其為賢也;使其所好者,佚遊也,博弈也,酒色也,不問而知其為廢人也;使其所好者,苑囿也,漁樵也,不問而知其為細民也;使其所好者,鬥訟也,驕傲也,兵刃也,不問而知其為凶人也。凡好玩樂戲耍者,其失有五焉:一曰褻體,二曰勞神,三曰傷財,四曰失時,五曰誤事。縱情精巧,不能致遠,是以君子不為也。
白鬢老人曰:大凡人之偏好,皆從無始劫帶來種子。非徹悟以後,要改甚難。
身
人之一身,前有三宮,曰泥丸宮、絳宮、黃庭宮,為神氣棲泊之所;後有三關,曰尾閭關,曰夾脊關,曰玉枕關,為神氣通暢之路。孟子曰:”堯舜性之也,湯武反之也”,又曰:”湯武身之也”,只是反求諸己而已矣。湯武能反求,湯武身中有個堯舜;吾人能反求,吾人身中都有堯舜。反觀其身,氣在其中矣;反觀其氣,神在其中矣。君子以身任道,故身修而道立,小人以身循欲,故欲滋而身亡。《楞嚴經》曰:”一門深入,入一無妄,彼知六根,一時清靜”。
人之不能得道者,皆為形所累也。欲除此累,須知此身是不牢之物,最苦之軀,無主之形,膿血尿屎之袋,渾身內外,無一點好處。為甚麼你要吃好的,穿好的。每到人前誇伶俐,賣俊俏,指使底人意亂心迷。把世上人都被弄壞了。死了生,生了死,從無量劫來受過無數苦惱,終無出期。我今立志學道,把你始未緣由都看透了,再不受你迷惑,再不受你指使,漸作入空慧,頓用捨身法,墜肢體,黜聰明,抱而弗離道,可幾乎?仙家修身,必返其體,神即炁凝,炁即神注,性命雙修,道器相乘,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。
白鬢老人曰:老子云:”外其身而身存”,長春真人云:”百計以養身,即百計以昧心”,再兼看皮囊歌,自能全身放下。
脈
人身之脈,正經一十有二,奇經有八。惟任督二脈系人之生死。凡夫任脈之在腹者從下而上行,督脈之在背者從上而下行,前後間隔,化機無本,遂以稟氣之淺深為壽命之修短。仙家識得任總諸陰之會,督統眾陽之綱,二脈若通,百脈皆通,故退陰符,進陽火,而行河車運轉之法。其法凝神入氣穴,是謂歸根,神氣相守,抱一勿離,迨夫靜極而動,是神複乘氣根而上昇於泥丸,於是河車之路始通。要知河車之路即吾身之任督二脈也。氣之始生也,鬱蒸於兩腎之間,泛溢於五腧之上,乃經水亂行,不由溝洫也。吾急以神斡歸尾閭,而上至於夾脊,夾脊難過,舌柱上齶,使之上風府而直至泥丸,神與氣交會於此,其疏暢融液可知。少焉變為甘露,急將舌放自鵲橋而下,通開會咽,過重樓,遊絳宮,複歸於所藏之處而休焉。如此循環灌注,久之純熟,氣滿三田,上下交泰,所謂”常使氣通關節透,自然精滿谷神存”。
白鬢老人曰:其法以下數句,萬卷丹經不能出此,出此便是旁門,老子所謂”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復”,正謂此也。寶之秘之,尤願與上等根器者篤行之。
塵世
搖動之謂塵,變遷之謂世。世有治亂,治世貴才而見,亂世貴德而隱;人有老少,少年貴學而勤,老年貴養而靜。唐虞之世有許由,孰憂孰樂?叔季之世無嚴光,孰清孰濁?吾人涉世如渡河,凡有陷溺處,要知避之。良驥至捷,常受風塵之苦;玄龜雖靈,難逃刳腸之禍。相彼飛鳥,乘風而起,擇木而棲,何其適也。只因貪食,誤入於籠,求脫不得。今夫爵祿,亦人之樊籠也歟!春秋不用孔子,春秋之不幸,後世之大幸也;玄德能用孔明,玄德之大幸也,孔明之不幸也。古人所行之淑匿,與今人所行之是非,併自己所行之得失,事屬已往,俱是塵世中之精扯淡,說著何為?念著何益?不說不念,則心靜矣。心靜便是道,今日之灑脫處,皆從先年之不如意得來;今日之不如意處,安知非異日之灑脫乎?
白鬢老人曰:心靜便是道,可見道不遠人;世人之不得意處,正高人之得意灑脫時也。參!參!
名利
學道之未得者,皆妄念之不絕,有以障之也;妄念之不絕者,皆名利之難忘,有以牽之也。茍欲絕妄念,必先把名利照破而後可,名為造物之所深忌,利是人情之所必爭。故名利殺人甚於戈矛,何也?戈矛殺人,人知避之,名利殺人,死而不悔。
古之有道者,多為佯狂,蓋不欲人知也。今之人,但有寸長,而欲表暴於世者,陋矣!君子學道,將一切好勝逞能之心,俱都忘盡,暗暗潛修,道明德立,猶未能焉。故曰:”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惟人之所不見乎。”利之為物也,無德而使人親,無火而使人熱,無權而使人不憚其勞,無情而使人一刻不忘。使學道者見之而敗德,使治世者見之而枉法。自古人心國法,多為利所害。天下有大害,藏於大利之中,而人不知,非不知也,為利所昏也。犯法之贓,猶犯病之食也。竊取時惟恐其不多,敗露時惟恐其不少。一物也,何前後之異若斯也?利與害相隨故也。設若見利時即思有害,而苟且之念必念可息矣。君子積德,德能潤身,亦能榮身。故大德者,位祿名壽,不求而自至;小人積財,財能養身。亦能害身。故財多者,憂患恐懼,欲去而不能。
白鬢老人曰:”名為造物之所深忌。”固說得好。”利之為物”以下數句,尤說得透骨透髓。商賈聞之,亦當點頭,況士大夫與學道之人乎?
色
今夫天地,一大夫婦也,能生萬物。夫婦,一小天地也,能生男生女。大抵人道通乎天道,順施之可以生子,逆取之可以成仙。古仙有曰:”子要不老,還精補腦。”腦也者,諸髓之海也。淫佚之精,是諸髓之所化而出也。好色之人多患頭痛,腦空是也。噫!油盡燈滅,髓竭人亡。楚館秦樓,非樂地也,陷人之罟獲也;歌妓舞女,非樂人也,破家之鬼魅也。人都怕鬼,獨不怕家中有妝扮之鬼,鉤人神魂;人都怕虎,獨不怕床上有同眠之虎,吃人骨髓;人都怕蛇,獨不怕衾中有纏人之蛇,吸人血氣;人都怕賊,獨不怕夜間有盜陽之賊,害人性命。色之害人也,大矣哉!非不知戒也,戒而又犯,將以為美乎!殊不思耳中有垢,目中有眵,鼻中有涕,口中有涎,腹中有尿屎,陰中有濃血,腥臊臭穢,處處不潔焉。嬌嬈巧媚,詐為親愛,其實狠毒。無知愚人,為之心醉,圖取片時之歡,不顧百骸之枯,敗德損身,為害最大,應當遠離,如避盜賊。賊劫人財盡者窮。色盜人精竭者死。
白鬢老人曰:”洞賓詩云:「二八佳人體似酥。腰懸利劍斬愚夫。雖然不見人頭落。暗裡教人骨髓枯。」中年以後之人,尚不能深信此言,而況少年乎?而況無知之少年乎?
事
事有不可以行諸身者,即不可以萌諸心;有不可以對人言者,即不可以告天知。就此四可不,時時檢點,則近道矣。天下事機會難逢,可為者不可自諉,自諉者無功。不可為者不可強為,強為者取敗。事之來也,莫不有理。君子論是否,小人論利害。人當無事時,心要常存腔子里,不可暗中妄想;有事時,心要專在理上,不可強從己見。身上事少,自然苦少;口中言少,自然禍少;腹中食少,自然病少;心中欲少,自然憂少。天下至難為者,其事有二,莫如過海、與上陣。人猶不畏其難,而有為之者。至於學道有反求即得之易,不似過海之險也;有天理自然之安,不似上陣之危也。既易且安,而人鮮有為之者,何哉?
白鬢老人曰:”高明人之事多從外來,且能就事了事;癡愚人之事多由內生,偏會就事多事。”高明人事來應之以理,自然如庖丁之解牛官止神行;癡愚人事來,應之以私,自然如鷸蚌相持,漁人享利。
物
萬物之有生於無,凡人之情著於有。能究常無固難,常無其有更難。人要欲立常無之地,必主以性。主以性則未始有物,己忘而物自化,物雖滿前常歸於無矣。龐居士曰:”但自無心於萬物,那怕萬物常圍繞。”人有妖人,物有妖物,皆能迷人。彼豈能迷人哉?還是人自迷之也。百字碑曰:”真常須應物,應物要不迷。”見物之美者,而生一愛念,此心便為他引去,即是迷了。看透一物,不受一物之迷;看透萬物,不受萬物之迷。金剛經曰:”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”天下事事物物,自有個停停當當底道理,一毫私意用不得。故曰:”天下何慮?”君子就事了事而不生事,因物付物而不著物。程伊川曰:”人於外物奉身者,事事要好,只有自己一個身與心,卻不要好。茍得外物好時,而不知自己身與心,已先不好了也。”今夫人房舍、衣服、飲食、器皿,多恥不如人。至於學問不如人,良心不如人,卻不知恥,抑獨何哉?弗思甚也。
白鬢老人曰:”己忘而物自化。”可見內因有己,外才有物。內己若忘,外物自化。世人棄真覓假,尚曰:”予智!”
我
《論語》記孔子絕四而以無我終之,蓋謂意必固皆因有我而言也,惟我無則意必固與之俱無矣。『我』是眾私之根也,無我則根斷而眾私不生矣。
今人有心制行,有一不為我者乎?不利於我,即功略蓋世,見以為分外也,而棄之矣。有利於我,即升斗錙銖,裂形隕身而亦趨之矣!『我』之為害何大也!惟無我則私化行端且忘形骸矣!有何物之累哉?遍索諸形之內,何者是『我』?『我』見既無,得大解脫。
《永嘉集》曰:”無明不了,妄執為我,我見堅固,貪瞋邪見,橫計所有,生諸染著,知身是幻,了無自性。”
色即是空,誰是我者?一切諸法但有假名,無一真實,四大五蘊一一非我,和合亦無,內外推求畢竟無我,詳看『我』字,從二戈而成,一正戈一反戈,狠濁殺生之禍皆因有『我』而起也,故心於道者先要無我。
白鬢老人曰:”世人所謂我,非真我也,識神之作崇耳。”昔人云:”無量劫來生死本,癡人認作本來人。”又云:”去後來先作主人。”若不將金缽覆住,金箍棒打死,則取經降魔,皆六耳獼猴之事未假。
假
學道之士先要認得真假,而後可以入道矣。嘗觀作戲者窮通得喪、離合悲歡,外像宛然,心內坦然。彼何所得?能不動心若斯也。彼明知形象假妝,情境假作,互換互移而無損益於己也,學者觀之可以悟道焉。又見提偶者手舞足蹈,恍若人形,不知者觀偶觀線,卻不思在線有人,提而後能動,倏爾人去,偶線俱在而不能動。今夫人之形骸其偶乎?氣血其線乎?真性其人乎?又見耍戲法者,變名易質以炫觀者,庸愚見之目眩心惑,稱為奇妙。世間一切有為法,你來哄我我來哄你,顛倒倒顛,與耍戲法何異?見之而目不炫、心不惑,則近道矣。又見挑燈擊鼓,燃燈擊鼓,令人齊來看影,其心與目俱隨影轉,丟下自己一個皮殼卻不知看,及至油盡燈滅,種種幻態皆歸於無,智者觀之可以悟道。
當其無而生有也,有亦非有;及其有而歸無也,無亦非無。夫何以故?緣會之「有」,「有」無自性,故言「非有」以破常見,性空自無,無顯真體,故言「非無」以破斷見。小而晝夜生死,大而元會運世,皆可觸類而旁通矣。學道者須知一性是真,萬緣皆假,一切日用養生之物皆假中之塵垢也,胡為乎與凡庸之輩爭多寡,較美惡於塵垢之間哉。
白鬢老人曰:”憂人知戲是假,學人認世為真,豈學人反劣憂人乎?”欠悟耳!言「非有」以破常見,言「非無」以破斷見,二語尤精。人能參透,自然不著有無。
境
三界無別法,惟是一心動念而生一切境也。念若不生,境自無了,及窮動念,念亦空寂。既知迷時無失,悟亦無得,以無住真心不增減,故心因境起,借心觀境,見物生心,雖居山林海島都是塵勞。人戀境,境弄人,人失其正而發狂;情逐物,物引情,神離乎舍而成癡。好境歹境總是境,境雖杳來而非有;邪念正念皆屬妄,念縱紛起而亦無。勿謂五欲為樂,迷而忘返,必至傷身而傷命。
當知一性是真,抱之弗離,卻能消魔,破五濁世變作淨土,歸根複命,凡身結成聖胎。三界唯心所作,何不將心先了;六塵借識而入,直要把識頓絕。赤子渾然無識,塵緣滾滾永無可人之竇;真人純然是智,法界朗朗盡是了妙之鄉。
白鬢老人曰:”境無苦樂,從心所起。同一岳陽樓,有心曠神怡之人,即有感極而悲之客。”昔人云:”神仙無別法,只生歡喜不生愁。”非道德深厚者,難以語此。
識
本來之性,真淨明妙,虛徹靈通。迥出思議之表,無異同,無分別,悟之則菩提岸,迷之則生死海。小兒未識父母謂之”樸”,能識父母謂之”癡”。癡者,心病也。見識一長發熱是心病,而身隨病也。由是而生分別是『識』,領納在心是『受』,思念是『想』,貪著是『行』,汗穢是『色』。如若降伏識神,莫如變識為智,何哉?識嘗逐境而忘返,智能了境而不著。逐境不了,何智非識?了境不著,何識非智?切要而言,止此一心,放去是識,收來是智,但有分別,即墮情識,稍有攀緣,即是妄想。不知直下盡了,才得清淨。
白鬢老人曰:”小兒才識父母,已露識神伎倆。”見識一長是心病,知此病者,幾人?逐境是識,了境是智,放去是識,收來是智,字字指得分明。的確可稱黃帝看症,歧伯立方,其如眾生之不信何。
過
有心失理之謂惡,無心失理之謂過。語曰:”人非聖賢孰能無過。”此言可以恕人,不可以恕己。籧伯玉行年五十,而知四十九年之非。予今行年八十有五,八十四年之非能盡知乎?已往之非猶且不知,近日之非未易知也,何哉?迷則執非為是,悟者見是猶非,省不止三,悟豈容再。朱子曰:”日用之間知此為非即不如此,便是去病之方。若問何由能不如此?便是騎驢覓驢。”
學者在淨修口業、身業、意業,三者而已。無口過易,無身過難;無身過易,無意過難。有志者必就難處用力速改,而後可以入道也已。
或問:”人有罪,可懺乎?”曰:”昔者所作,無大無小,內外求之,了不可得,名「真懺悔」。”又問:”人有誓願,怕犯何如?”曰:”迷則說誓,悟則全無。”今試求之,誓願安在?得大解脫。
白鬢老人曰:”儒理去非存是,禪理是非不著。因不著,方能解脫。”
善
善也者,太極一動所生之陽也,人得之以為性,故人性皆善。修養之家要養得陽在,天之陽生於十月純坤之後,規中真息是也。釋氏為示勸懲,說天堂地獄,善惡因報分毫不爽,必待異日與來世也。吾夫子只曰:上達下達,坦蕩蕩、長戚戚。
夫上達者日進於高明,非天堂如何?下達者沉溺於卑污,非地獄而何?坦蕩蕩者隨在無非樂地,福誰如之?長戚戚者到處俱是陷阱,業莫大焉。蓋作善作惡之時,即受福受業之時,捷如影響,不待異日與來生也。
或問禪者曰:天堂地獄是有是無?曰:”欣怖在心,善惡成境,但了一心自然無。”或問:”心如何了?”曰:”善惡都莫思量。”或問:”為善與學好有以異乎?”曰:”無以異也。”問:”其目何如?”曰:”耳不聽淫聲是好耳;目不視邪色是好目;口不出非言是好口;心不起妄念是好心;手不取非禮之物是好手;足不踏非禮之地是好足;本堯舜之道以治其民者是好君;學伊呂之道以事其君者是好臣;學孟母擇鄰以教子者是好母;學曾參養志以奉其親者是好子。”
又問:”今之所謂修路、修廟、修來生者,果有好處乎?”曰:”吾聞聖人有言曰:「自天子以至於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為本」,凡捨身而曰有修者是之謂不知本。
白鬢老人曰:太極一動,所生之陽為性,可謂天命之謂性第一注腳。欲養此陽,又指出規中真息是也。可謂合盤托出鮮能知味,能修身內者幾人,身外之修,宜乎眾矣。
夢
夢何為而作也?總是沉迷不醒,一個識神變作種種幻境。三界四相唯一夢心,夢中變異,無中生有。正作夢時苦樂身受,忽然覺來一切頓無,非覺始無,本來無故。証道歌曰:”夢裏明明有六趣,覺後空空無大千。”山河大地皆夢中境也;王侯將相皆夢中人也;三教聖人皆先覺人也;三教經典皆解夢書也。
苟知世事皆空,生死一夢,無罣無礙,名為「覺了」。昔者白雲先生睡醒,金勵問以世事。先生曰:”兩儀之下孰爾孰我?千載之中,誰興誰亡?說者非項羽是劉邦,記者非靈君是元亮,談者太丘悲範滂,看來都是塵土中泥塗,總不如一杯濁酒,一局殘棋,一枕鼾睡,身內乾坤隨我收放。”
勵曰:”先生以一睡收天地之渾沌,以『覺』來破古今之往來,妙哉睡也!亦有道乎?”曰:”有道!凡人之睡也,先睡目後睡心;吾之睡也,先睡心後睡目;吾之醒也,先醒目後醒心。目醒因見心,心醒不見世,不見世並不見心。宇宙以來治世者以玄圭封,以白勝出。出世者以黃鶴去,以青牛渡。訓世者以赤子推,以錄圖畫。吾盡付之無心也,睡無心、醒亦無心。”
勵曰:”吾欲學無心,如何則可?”曰:”對境莫認心,對心莫認境,如是而已矣!焉知其它,覺來無所知,知來心愈困,堪笑塵世中,不知夢是夢。”
白鬢老人曰:”心醒不見世,可見著境者皆在夢中。”
神
人之真性,即人之元神也。以其靈明而莫測,妙應而無方,故名之曰『神』、謂之『元』者,所以別於後天思慮之神也。神來人身者生,神去離身者死。何以知『神』來?念止神即來。何以知『神』去?念動神即去。形者,氣之宅也,氣在則形不衰;氣者,神之母也,氣在則神不散。人為善則神聚而靈,人為惡則神散而昏,人有病則神離形而不受其苦,人有難則神先去而不當其殃。人一息不得神,則一息不至。人有三穀,其虛如穀,而神居之,故曰”谷神”。上曰”天穀”,泥丸是也。為天根,神之本宮,故神居天谷,則精化炁,炁上升,九年天宮滿,而天門為之開通矣。中曰”應穀”,絳宮是也。為布政之明堂,故神居應穀則耳有聞、目有見,五官效職,而百骸為之從令矣。下曰”靈谷”,丹田是也。為藏修之密室,故神居靈谷則視者返、聽者收,神氣相守,而營魄為之抱一矣。
白鬢老人曰:「元神」二字,說得極明白,不然必認後天思慮之神為神矣。念止神即來,念動神即去,尤為下手口訣。有病則神離形而不受其苦,有難則神先去而不當其殃。非神化之人,斷不能道神化之妙,世之津津論神者,何嘗夢見。
養真集上卷終
氣
凡人之氣前升後降,真人之氣後生前降。氣之有出有入謂之凡息,不出不入謂之真息。蓋凡息既停而真息自動,息之所以停者,非強閉之不出也,乃虛極靜篤,心愈定而氣愈微耳。其法:行住坐臥攝心歸靜,未來不想,既往不思,久之神與氣會,情與境忘,神凝氣結,只有一息腹中旋轉,不出不入,名曰「胎息」。
此息既生,牢守虛靜,練精化氣,通透三關,灌注三宮,是謂「真橐龠、真鼎爐、真火候」也。《翠虛篇》云:”昔遇真師傳口訣,只要凝神入氣穴”者,乃吾人胎元受氣之初,所稟父母精氣而成者,乃吾人各具之太極也。真人神依於息,深入於本穴之中,綿綿若存,無少間斷,故得「專氣致柔」之妙,而能觀其複也。
太上曰:”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?”人得天地之氣以生,呼吸者,橐鑰之機。真息者,呼吸之氣也。然此真息為受氣之蒂,生氣之原。呼吸升降,互相迭推,與陰陽相應,刻漏相准,故曰:”周天息數微微數,玉漏寒聲滴滴符。”
或問:”以真息為火,亦有說乎?”曰:”非以真息為火也。火,人神也,息,乃火之橐鑰也。蓋橐鑰綿綿不絕,即真人之息以踵也。”故曰:”謾守藥爐看火候,但安神息住天然。”
夫人之一身總是一氣之周流,氣通則快,氣塞則病,故手舞足蹈以養其氣血。此法不拘時候,得便就行,必要專心閉息,則神氣充滿而氣易流通。仍要怒目切齒,則嚴密武毅而邪念自無。行此數次,而後靜坐,最能除妄消病。此一段功夫大有益處,不可忽諸。
白鬢老人曰:仙家秘而不傳者只一命功。所謂命者何?氣是也。此篇既指出”不出不入謂之真息,”又說出”凡息既停,而真息自動。”蓋凡息者,人生的一聲,口鼻通氣。所謂後天之氣也。後天之氣既通,必得乳食之養,少加蒙蓋則死矣。先天之炁則不然,一任母腹之十月,胞衣之包裹,終不能死,其何故也?既此篇所謂腹中旋轉不出不入是也。修煉之人,攝情歸性,日久功深,返本還元如嬰兒在母腹中一般。世之所死者,不過口鼻無氣耳。今活時,口鼻已經無氣,又死個什麼?世之不信仙道者,皆因未明其理,未見其人耳。
精
真人練精化氣,凡人氣化為精。古人比之為『汞』,謂其最易走失也,喻之以『龍』謂其最難降服也。學道者固守而不失焉,名曰:「築基」。神與炁精常欲去,人但留得住,使之不去,可以長生。魏伯陽曰:”凡說抽鉛填汞,實是還精補腦。”
或問:”學道之人多患夢遺,練睡固難,服藥不效,如之何則可?”曰:”轉牽白牛,則不走矣!”
又問:”人言玄牝立則真精固,玄牝如何立?”曰:”谷神不死則立矣!”問:”谷神如何不死?”曰:”無欲靜極,則不死矣。”
嘗入元帝廟,見龜蛇盤糾。夫玄帝,天神也,而居北辰,人神獨無所居乎?維天之所在,紫微居其所而不動,天之極立焉,造化所由生也;維人之所在,黃庭立其所而不遷,人之極立焉,性命之所由固也。故善養者將神火精水凝在一處,猶如龜蛇盤繞混成一塊,再不間離,久之靜極生動,真火熏蒸,金精吐艷,沖關透頂,灌注上下,此深根固蒂,長生久視之道也。
白鬢老人曰:無欲靜極則穀神不死,穀神不死則玄牝立矣。玄牝立則真精固,真精固則永無走失之患。可見夢遺之病,皆從色心未退而起。人真能堪破色魔,一心清淨,則龍不難降,汞不妄走矣。若功夫未到之人,偶有遺失之病,須用牽轉白牛之法,其法不拘布帛,做一小兜,將外腎兜起,栓在腰後褲帶之上,此病自免無須服藥也。
教
道是個無言底聖人;聖人是個有言底道。雖曰有言,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非強其所難知難能也。古之教人者,便是教以聖人之道。《易》曰:”蒙以養正,聖功也。”是訓蒙時即以學聖望之,而學者可不以學聖自勉乎?
慨自孔子之道不著,而佛老之教興,自佛老之教亂傳,而邪說之風起。老子曰:”修己之身,其德乃真。”舍身而言修者,假也!今之求仙佛者,往往絕人逃世以求之,彼以為有身家、有妻子、有人事皆能累人,故不能成仙成佛也,必絕人逃世以為之。殊不知仙佛之道不離身心,果能正心修身,有身家可居,有妻子可樂,有人事可以磨練,故在家亦可以成聖成賢、成仙成佛,何必棄其所甚便者,而必為其所不便者乎?
白鬢老人曰:說出家可以成仙成佛者,人或信之。說在家可以成仙成佛者,人不信。其何故也?皆因未真明其道,未真窮其理耳。獨不思仙佛必得出家方成,難道聖人亦必得出家方成乎?何世人著相之甚也!
學
學也者,適道之路也。聖經賢傳其路引乎?後是邪教大作,其言與行果合於聖經賢傳乎?但有不合焉,即為魔說。學道者只要收得身心牢固,舍身心而別處用功,便非正道。學道不是說過便罷,亦不是知道便了,必要實實的向自己心中,將一切物欲打掃得幹乾淨淨,自然合道。
學道之志,貧當益堅,老當益壯。或為客氣所使,外物所奪,其咎不在氣與物也,皆是志不立之病。只可責志,反複尋思,必見病痛處,決裂底斷了,譬如抽骨換髓,滌腸洗胃,另換了一個人,破死底做上一番,何事不成?
聖人之心與人同耳,何獨常清常靜耶?此無它,只是見得真、養得定。惟性見得真,一切幻境不能迷亂;養得定,一切好物不能搖奪耳聞目見。譬如飲食日日要用,日日又要化而去之,若化去不盡,停滯在腹中,久而成病。
白鬢老人曰:世間學者如牛毛,大約非名即利,名利之外如此好學,如此用功者,幾人?故呂祖云:”天涯間說人尋我,走遍天涯不見人。”誠哉是言也!
知
學莫先於致知,致知在格物,必學了思,思了學,至於豁然貫通,則知至矣。知至則意誠心正,可次第而得知矣。學者識見有限,天下義理無窮,故有所知,必有所未知。及知其所未知,更有所未知,故詩人有如切如磋之喻。
人非無知也,而真知為難,人之於珠玉也皆欲以手執之,以懷藏之。何哉?蓋真知其為寶也,學道者如是真知,不患其不力矣。人之於砒刀也,皆不敢以舌嘗之,以身當之。何哉?蓋真知其能傷人也。去惡者如是真知,不患其不淨矣。
人心本明,只為物欲所蔽便昏了。若知是物欲所蔽,便是明處,緊緊著力主定,今日去些,明日去些,忽生忽滅,汝知之乎?知而能照則可不生不滅,至於不生不滅,則心定而性盡矣。汝今之一氣,一出一入,汝知之乎?知而能依則可以不出不入,至於不出不入則氣全而命立矣。
白鬢老人曰:今日論知、行,多云知易而行難,殊不悟所知者皆聖賢之枝葉、皮膚耳!真精髓、真命脈,曷嘗容易知哉!人若真知,必肯真行,其不肯真行者,仍是假知。
行
知、行,原是合一之功。常常保得知在,便是能行,若一刻不行,便是一刻昏了。君子以身體道,凡身之所在即道之所在。是故行有行功,立有立功,坐有坐功,睡有睡功,隨在無念,隨在是功。凡有行不來底,只是知不真,知理果真,自然樂於循理,故曰:”學不厭者知也。”若見理未真而勉強果行者,意氣能有幾何?至於意盡氣弛,自當行不去了。
時當晚夕,此君子晏息之時也,隨當收斂神室,抱一弗離,故無世情纏繞,亦無玄妙道理,乍同死人,始可謂大休歇。至於夢寢無顛倒,而後見主敬之功。迨至來朝,此君子日新之時,也隨當蚤起,日求其所未至。有人一己百、人十己千之志,積日成月,積月成歲,不論三年五載,而學不至於聖人者,未知有也。瞬存息養,功無間斷於俄頃,日就月將,學有緝熙於光明。
或問:”天理如何全?”曰:”必得時時存養。”又問:”人欲如何淨?”曰:”只是日日消磨。”人皆有良知良能,然良知貴致,良能貴充,致而充之,在於勤學好問而已矣。
吾人真性靈而最神,念動即飛,不見其形。若欲留之,須察其宗。機常在目,宅安於心,心常清靜,神水歸根,久生至寶,漸漸充盈,周流上下,遍體生春,練己純熟,對境忘情,採取靈藥,用陽制陰,養成聖胎,號曰”真人”。
白鬢老人曰:常常保得住,知便是行。此一語非透重關者,不能道破,至論晏息日新,瞬存息養,日就月將,天理必時時存養,人欲當日日消磨,尤為十二時中忘不得之注腳。
言
聖賢言語都是實事,依而行之,可以修己,可以治人。凡看書必要要看通徹,體認在自己身上,纔有得力處。大學下手功夫,全在「格物致知」。看佛經一藏不如玩《心經》一卷;玩《心經》一卷不如解「觀自在」三字。《道德經》五千言,其要全再”虛心實腹”四字。
凡人之患,在好言人之是非;學道之患,在好執己是。予嘗自警曰:”先年所學多知多能,近日所作,或詩或文,檢點起來都是心病,今急要去。默而搜尋,天下治亂付諸罔聞,人間是非置之不論,憨憨傻傻,兀兀騰騰,萬物無有,三際皆空,塵緣斷盡,神氣歸根,大道已了,何必尋人?言言實踐,句句相應,來日有限,切莫因循。言行相顧,聖人稱其君子;予能言而行不逮,聖人譏其為朽木、為糞土。”
或曰:”子,儒者每引佛語,何也?”曰:”今之儒者名利熏心,專格虛文以干祿位,偶有厭世離塵者出乎其間,不思明德新民是何物?知止能得是何事?往往悖儒而求仙佛,不知吾儒之所謂聖,即玄釋之所謂仙佛也。予若以佛老之語為異而不言,彼必以予未知伊之妙,彼且爭立門戶各建旗鼓,紛紛紜紜未有已時也。”
白鬢老人曰:每見世人觀書如市中馳馬,大段落尚不能分明,而何敢叩其精細乎?何敢望其領悟乎?古人云:”書讀千遍,其意方見。籲!一味匆忙,雖涉獵五車何益?
省察
省察者,省察我之心。一日十二時,幾個時在內,幾個時在外?如是之人自有得力處。
昔有陳烈自察其心,用黑白二色豆以記之,起一善念取一白豆置於盤中,起一惡念,取一黑豆置於盤中。初則黑豆多,繼則黑白相半,久則白豆多於黑豆,又久則純是白豆無一黑豆,又久則白豆亦無。如此拙法,亦有可取者也。
省察即是覺照,克治即是改過,存養即是主敬。大道雖無修無証,塵情要日消日磨。人只一個心,要在內者是誰底心?忽然走在外邊又是誰底心?察得分明,而後可以進修。
省察要細心,克治要果決,存養要寬裕:此三樣功夫日日要用,至於無功可用則成矣!或謂不假施功,頓超彼岸,此在上智,容或有之,不敢謂人皆可能也。
白鬢老人曰:此三樣功夫,即聖門口訣,有志希賢希聖者,勿忽!
敬
本性靈光無有生滅,亦無增減,雖錮蔽日久,靈光一耀,可以滅千惡而生萬善。但保得靈光常在,與聖人何殊?或問:”如何保得靈光常在?”曰:”必也敬乎!惟敬則保得靈光常在。”
戒慎恐懼固是敬,兢兢業業亦是敬。敬則不生妄想,不隨昏住。允矣存心之要,修己之法乎。自古聖人以此傳心,今夫人正衣冠,淨思慮,自然生敬。敬只是主一,主一則自無邪僻矣。
心者,身之主也。敬者,心之至也。今夫入廟而生敬者,為有神像在上耳,卻不思自己身中有個真真底鬼神在裏面,慢不知敬,獨何歟?程明道曰:”某寫字時甚敬,非是要字好,只此是學。”
程伊川曰:”周先生說一者無欲也。尋常人如何便是無欲?只在敬字上步步捱去執持得定,只如此下手用功,時時惺惺,莫令昏昧,一二日便可見效。”
規矩,方圓之至也;准繩,平直之至也;人而左規矩、右準繩,人之至也。規矩准繩者禮也,禮以敬為本。國無禮則盜賊起而喪其國;身無禮則情欲勝而喪其身。
白鬢老人曰:朱子解敬字,謂主一,毋適褚事能主一,則心專而神住,游思妄念,自不能起。道家謂之抱元守一,禪家謂之不二法門。
克治
聖人有言曰:”為學日益,為道日損。”夫損者,損過以就中也,損末以還本也。損人欲而還天理也。
凡去私欲必先克己,克己如克敵,必先知敵之所在而後可以進兵,直搗其穴而焚其巢,使無遺類,才得太平。
自治宜嚴,如農夫之去草,必先去其根而後無複生之患;省察如縛賊一時不可放松,克治如殺賊必須一刀兩段。攻人欲者必如此而後成功。
克治者去其所本無也,須知本來自無,非克治而後無也。存養者保其所本有者,須知本來固有,非存養而始有也。
白鬢老人曰:初進步入必得如此克治,如此加工,方是真學道底人,將來可望其成,否則悠悠忽忽,朝勤暮惰,雖到老來,亦是途中漢耳。
止
《易》曰:”艮其背,不獲其身。行其庭,不見其人。”人心之所不能靜者,皆欲牽之也。夫人一身皆動,惟背不動。一身皆有欲,惟背無欲。故文王教人當「止心於背,」不獲其身者,忘我也。忘我則生欲之根絕矣,是靜而止也;不見其人者,是忘人也,忘人則可欲之事泯矣,是動而止也。試思民止邦囗,鳥止邱隅,夫物各有當止之所也。而況於人心乎?程子曰:”人心必有止,無止則隨物是聽,何所往而不妄也。止有二義:一是安住於此而不遷也;一是斷絕乎是而不複也,二義相須,入道之方也。
白鬢老人曰:不獲其身,是無我。不見其人,是無人。可以見文王當日已有無我、無人之指趣,豈必待佛入中國而後有無我、無人之論哉?
觀
夫人起得身來,終日營營,絕不知此心去向,或有知存者,又多用強制,強制則反傷其心。《陰符經》云:”火生於木,禍發必克。”者此也。人心至活而神,當平其性,順其機以養之,不令一毫放逸,一毫勉強,一毫間斷,始可謂之養心之法矣!孔子所謂「止於至善」,老子之「似或存」,釋之「觀自在」。
蓋人之神在心,而心之機在目。目用在內而心即隨之在內,故目觀自在。觀者,反觀也;自在者,心自在也。人若反觀久之,不但心在而心竟定矣!神氣一定,恍若初醒,真如天地交泰,其妙有不可盡言者。《心經》曰:”吾從無量劫來,觀心得道。”
今夫日落室內,此暗不知從何而來,及點起燈時,此暗不知何處去了。要知燈無逐暗之理,暗無畏燈之情,此有彼無,毫不費力。燈明可以喻「覺照」,暗可以喻「無明」。
應觀過去諸法恍惚如夢,現在諸法迅速如電,未來諸法黑暗如漆。又觀世間一切有為之法須臾變壞,歷劫以來受過無限苦惱,宜速遠離。行住坐臥皆應止觀雙行。止是「寂靜」,觀是「惺惺」。
或曰:”如何是明心?”曰:”虛心是明心,四相俱無,萬法皆空。””如何是見性?”曰:”率性是見性,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”
白鬢老人曰:孟子云”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”《易》曰:”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。”可見人之一心易放難收,學問吃緊處在此,功夫下手處亦在此。若能刻刻回光返照,小則見性明心,大則成佛作祖,了心經謂觀心得道,並非虛語。
存養
「存養」二字原不相離。若不能存,養個什麼?存其心便是養性。未發要存養,已發要省察,私意要克治,克治畢又要存養,三者遞相為用,一刻不可間斷。
存心非是用力把持,只要清心寡欲便是存心。須知此心覺即來,不覺即去。必如之何而後能常覺,常不去乎?只在熟之而已。嘗見養山禽,非家中物也,只為養的熟了,放之亦不肯去。況心是我心中故物,養之果熟,豈尚有肯去之理乎?
朱子曰:”涵養本原之功,誠易間斷。然才覺斷,便是接續處,只要常自提撕,分寸積累將去,久之自然接續,打成一片耳。”
精氣神得其所養而長者生,失其所養而消者死。試察一日之間,得其所養而長者幾何?失其所養而消者幾何?則生死可以自知,而無用卜為度也。學道之功要一日密似一日,一時密似一時,久之自熟與道合一矣!
白鬢老人曰:人能反觀則神氣全歸於內矣。神氣既歸於內焉有不卻病延年之理乎?邱祖語錄中,諄諄以此引人入道,其如不遵不信何?存養功夫難得熟,熟則打成一片,在儒謂之即心即理,在釋謂之即心即佛,在仙謂之與道合真。世之半途而廢者,總為心生,心生功有間斷,西游記到九十七八回才敢說猿熟馬馴,籲!熟豈易言乎?
戒
夫人自有生以來至於今日,皆以情欲用事,習染已深,一旦求得清淨,事非容易,故必以持戒為先。
持戒者須淨修三業,三業為何?身、口、意是也。不殺、不盜、不淫是淨修身業;無妄語、無綺語、無兩舌、無惡口是淨修口業;除貪、除瞋、除邪念是淨修意業。
視聽言動如顏子之四勿,是持戒之至也;克伐怨欲如原憲之不行,是持戒之粗也。子謂:”君子有三戒。”蓋謂君子常存戒慎之心,一生不為血氣所使也。
又曰:”君子有九思。”蓋謂君子之心常惺惺,不用持戒而自無不戒也,《楞嚴經》曰:”攝心為戒。因戒生定,因定生慧。”
白鬢老人曰:淨修三業,是禪門之戒,四勿九思,是儒門之戒,初學之人不得不刻刻尊行,到家之人不得不椿椿掃卻。
定
定性書曰:”所謂定者,動亦定,靜亦定。”與其是內而非外,不若內外之兩忘也。兩忘則澄然無事矣,無事則定,尚何應物之為累哉?心本欲定,不能定者,念實累之矣!若止念存心,無所以亂此心者而心自定矣。
雲門曰:”初禪念住,二禪息住,三禪脈住,四禪滅盡,入乎大定。”須知定中之道有三焉:一曰天生定,謂本性寂然原自不動;二曰修成定,謂涵養純粹,自性澄澈;三曰宇泰定,謂虛心順理,行所無事。
莊子曰:”宇泰定者發乎天光。”古之得道者以恬淡養智,智生而無以知為也,將睡猶未睡,世事無所知,身心寂不動,便是三昧時,在因謂之「止觀」,在果謂之「定慧」。
白鬢老人曰:兩忘即顏子之坐忘也,能到兩忘,何愁不定?
慧
《語》曰:”人心如水。澄清之可照須眉,但一橈之天地易位。”須知慧中之道有三:一曰人空慧,謂了悟無生、無我、無人;二曰法空慧,謂了褚陰諸法,緣假非實;三曰空空慧,謂了境智俱空,是空亦空。
初修定者忽發神通,或知宿命過去之事,或知異日未來之事,或得他心智,辯才無礙。此無他,我儒所謂「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」者,此也。
學道至此,多有貪著世間名利恭敬,俱屬有漏,神氣因不能固,多致尸解,須急棄之,有漏之法虛妄故也。《道德經》云:”俗人昭昭,我獨昏昏;俗人察察,我獨悶悶。”
白鬢老人曰:水澄可鑒須眉,心澄可了生死,澄到無我無人處,便是生死不相關之地。鬼神窺不破之機,故曰:”極樂世界”
誠
一部中庸,皆言「誠」也。擇善固執,求誠之事也;參、贊、位、育,至誠之功也。至誠之謂聖,天道也;存誠之謂賢,人道也。法天始能成人,盡人可以合天,故曰:及其成功一也。
天之道惟誠,故能生萬物;帝王之道惟誠,故能化萬民;聖賢之道惟誠,可以備萬善。慎獨致曲,是日用間求誠最緊要的功夫。至誠可以動天地而格鬼神。
盈天地間,無處不見鬼神。人雖不見鬼神,未嘗不見天地。夫鬼神者天地之靈,天地者鬼神之跡。君子畏天命即所以畏鬼神也。世之人敢為不善者,只畏人知,不畏天知。畏人知者偽也,小人也。畏天知者誠也,君子也。
白鬢老人曰:儒家去盡虛偽,則為至誠,至誠者,聖人也。道家煉盡陰私,則為純陽,純陽者,真人也。殊不知誠即真也。真即誠也。昔人云:”天下無二道,至人無兩心,”誠哉是言!
孝
孝也者,百行之本,萬善之源也。立身行道終身之孝也,服勞奉養一時之孝也。
古語曰:”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歸之,一舉足、一開口、一動念不敢忘父母,無辱身喪心羞親之失,可謂孝矣!”我嘗曰:天地全而生之,人全而歸之,一舉足、一開口、一動念不敢違天地,無辱身喪心逆理之失,可謂仁矣。父母者,一家之天地也。孝子事父母,如事天地,父母愛之,喜而不忘,父母惡之,勞而不怨,天地者,萬物之父母也。人事天地當如事父母,富貴利達,處之而不逾其則,貧賤患難,受之而不失其正。
或問曰:”父母既沒,何以行其孝也?”曰:”子之身父母之遺體也,謹守之而不失,即所以事父母也。人之性天地之降衷也,培養之而勿喪,即所以事天地也。”
白鬢老人曰:人能成聖,則人稱其親為聖父聖母,人能成仙則人稱其親為仙父仙母,人能成佛,則人稱其親為佛公佛母,人若庸碌一生,吾不知人如何稱其親矣。
德
今世之人得道者鮮矣!非道之難得也,知之未真,守之不固也。人德之功自誠意始;崇德之功自誠意始;修道之功自遷善始。
聖人有言曰:”含德之厚比於赤子。”夫人之初誰非赤子哉?惟能去淨習染,還我赤子之初,聖人之德如斯而已矣。
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昆弟、朋友,此五者天下之達道也,舍此五者而言道,外道也。智、仁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,舍此三者而言德,悖德也。
古人一怒而安天下,我今以一怒而安斯心,可謂大勇也。尤貴智以助之,仁以成之。智則覺而不迷,仁則純而不雜,三者備可謂至德而成,大道始凝矣。
子曰:「據於德。」據者,固執之謂。惟固執,則一得永得而弗失之矣。久則熟,熟則化而為仁。
白鬢老人曰:朱子曰:”德者,得也。行道而有得於心也。吾人平日須當痛自檢點,果有真知乎?果有真傳乎?縱有所聞所見,不過浮浮泛泛而已矣。有則更當勉之,無則自問安乎?
仁
仁者,人也。人而不仁,欲成真人,無有是處。吾謂儒之所謂仁,即佛之所謂「舍利」,仙家之所謂「金丹」也。心者,仁之舍也,仁者,心之主也,但將此心打掃乾淨,隨覺元氣複來,四體百骸無不充暢,旋視萬物同一自得之象,故曰:”一日克己複禮,天下歸仁。”
為天地生生之理具於人心,謂之曰仁,取其能生故也。果核之實亦謂之曰仁,亦取其能生故也。人何不將此生生之理存養於心哉?吳臨川曰:「仁者壽」,吾嘗持此觀天下之人,凡氣之溫和者壽,質之慈良者壽,量之寬宏者壽,貌之厚重者壽,言之簡默者壽。
蓋溫和也、慈良也、寬宏也、厚重也、簡默也,皆仁之一端也,其壽也宜矣。臨川論有仁之一端,尚且能得壽,若並五者而俱有之,其壽之長也不問而可知矣!仁者樂山,夫山之為物也亙古不遷,是凡物之有壽者莫若山也。山能常靜,仁者常靜,靜則神凝氣結,精滿形固,豈有不壽者哉?
白鬢老人曰:顏子問仁,孔子教之以克己複禮,行干之道。令其一刀兩段,即禪家所謂頓教也。仲弓問仁,孔子教之以居敬行簡,行坤之道。令其循序漸進,此禪家所謂漸教也。自關里已用此義教人,又何待南能北秀,始有頓漸之殊哉?
靜
周子曰:聖人主靜立人極。夫極者,人之大中也。聖人主靜,非以靜為善而故主之也,是萬物無足以擾其心,不求靜而自靜也。今之求靜者未得真傳,皆曰:「緊鎖心猿,牢栓意馬」,至於栓鎖不住,遂謂此心終不可得而靜也。殊不思此不致知之過也。致知則明,明則見得天下之理都是停停當當底,一毫私意著不得,此所謂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后能安也。外忘名利則身安,內忘思慮則心安也。
人皆曰:「身安便是福」,我則曰:「心安便是道」。慧可見達摩曰:「其心未安,乞師與安,」摩曰:「將心來,與汝安。」可曰:「覓心了不可得。」摩曰:「我與汝安心竟。」其訣曰:三際求心心不有,寸心覓妄妄原無,妄原無處即菩提,是則名為真得道。
告子之不動心,是不得勿求,遺棄而不動,後世枯槁之士皆告子之流,非見道者,誰知其謬?
白鬢老人曰:人能內忘思慮,外忘名利,則主靜工夫,不待言矣。若思慮未除,名利未斷,縱靜片時,焉能長久把捉與自然,看破與未破,毫釐之分,天壤之異。
樂
樂莫樂於得道,士庶得道,其樂過於王侯;苦莫苦於失道,王侯失道,其苦大於乞丐。一日學道一日快活,日日學道日日快活,終身學道終身快活。學道原是安樂法門,是以聖人學之不厭。
周茂叔教二程氏尋孔顏樂處,是樂也在各人身中,反尋之而自足。孟子謂君子有三樂:一曰天倫之樂,二曰性份之樂,三曰名教之樂。其樂在天與人者,我不得而必之,其樂在我者,胡不自盡焉?
今夫人有不為人役者乎?有不為物役者乎?有不為形役者乎?人能去此三役,則可與之言樂矣!嘗見茫茫之人筋疲力盡,但得放下,便覺快樂。學道之人若能放下,其樂倍於世人萬萬矣!
先年予嘗盛暑遠行,見老者坐於涼樹之下,以為極樂矣。予今閒暇坐在涼樹之下,不見樂處。何哉?先年以勞視逸,故若是耳。意者貧之視富、賤之視貴,皆若是乎?為人只可素其位而行,故能無入而不自得焉。凡願外之心俱屬無益,一切攀緣業債是非功過,皆由此願外之一念起,可不慎哉?
白鬢老人曰:學道為安樂法門,人多目之為苦,名利是極苦之事,人反視之為了,慧眼與肉眼原該有如此之異。
太極
太極者,兩儀之祖也。兩儀者,天地之祖也。天地者,萬物之祖也。用祖炁以修身則固,取祖炁以書符則靈。太極在吾人是謂玄牝,乃真精妙合,自然而成,是神氣之根而性命之竅也。大要在觀天之道,執地之行,二者盡之矣!一陰一陽兩者配合,天地之道也;日月運行晝夜交光,天地之行也。故曰天地位設而易行乎其中矣!
易,謂坎離是也,聖人知其如此,故以乾坤為鼎器,以烏兔為藥物,其中消息盈虛之數,則又准之以火候。《陰符經》曰:日月有數,大小有定,神明出焉,聖功出焉。總而言之,盜機逆用,盡之矣!
天地既判,日月運行,照耀交光,而造化生焉。日月者,天地陰陽之精神也,於卦為坎離。離中之陰是為烏精,坎中之陽是為兔髓。丹法以烏兔為藥物,不過是識五髒之精,盜其機而逆用之耳。
是藥物也,生產有時節,採取有銖兩,顛倒有法度,其要在於月出庚初,鉛生癸後,日月交光,陰陽和氣,自然而成,故丹之為字像日月。或問:何謂金液還丹?曰:以其既失而復得謂之還,以其採取水中之金,合以己汞而成,謂之金液。
白鬢老人曰:太極在天為理,在人為性,兩儀在天為氣,在人為命。其實理外無氣,氣外無理,可見性命並非在兩處,修性即所以養命,猶實腹即所以虛心也。
中
古聖相傳只有一個「中」字。不偏不倚,「中」之體也;無過、不及,「中」之用也。堯曰:”允執厥中。”夫執「中」,兼動靜而言也,靜則執此「中」以存心,動則執此「中」以應事。允者,信也,有因時隨事自然執「中」,無一毫勉強間斷之意。
舜曰:”惟精惟一”。灼見元微曰「精」,始終不二曰「一」。言人必有惟精之見,惟一之守,而後可以執「中」。允字內已賅此意,恐人不解,故益明言之。
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有念,人心也。無念,道心也。言人心易熾,道心易沒也。此言危微之機以惕人,欲人慎乎執「中」也。
李延平危坐終日,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何如?而求所謂「中」也。如是者久之,而知天下大本,真在乎是也,故曰:”學問不在多言,但靜坐澄心,體驗天理,天理若見,人欲之私皆消退矣!”
李清庵曰:”此「中」非中外之中,非四方之中,又非在中之中,念頭不起處是也。”《易》曰:”聖人以此洗心,退藏於密。”
白鬢老人曰:念頭不起處,謂之「中」。清庵此語可謂畫龍點睛之手。延平先生終日危坐,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,正是允執厥中,日久功深則人欲變為天理,妖精盡化如來,功夫全在洗心退藏。
學聖
古人有言曰:人皆可以為堯舜。堯舜是天生底聖人,湯武是學成底聖人。老君曰:”我非聖人,學而能之。”或問周茂叔曰:”聖可學乎?”曰:”可!”曰:”有要乎?”曰:”有!”請問焉!曰:”一為要,一者無欲也。無欲則靜虛動直。靜虛則明,明則通;動直則公,公則溥,明通公溥庶矣乎!”
學道便是學聖人。道我固有不從外來,聖非絕德可學而至。吾人之性與聖人同,能盡其性便是聖人。學舉業者能中舉人,人皆知之;學聖人者能至聖人,胡不知也?
吾夫子信己可以為聖人,故學而不厭;見世人皆可為聖人,故誨人不倦;欲以聖人之道化天下,故周游列國;欲以聖人之道教後世,故刪述六經。儒者之所謂聖,即僧道之所謂仙佛也。
佛者覺也,仙者山也,此古來命名之義也。予相佛一字更有說焉,佛字從人從弗,弗者不也,有不為人欲為義焉。人而能為人之所不為則可以成佛矣!仙字從人從山,山者靜也,有常定常靜之義焉。人能如山則可以成仙矣!
放下便是佛,提起就成仙,如何能作聖?惟一無二三,看來儒釋道皆以無欲而成。彼有所貪而為之者,百無一成。
或問:欲學聖人,其如習氣難除何?曰:惟不肯除是以說難,若肯除之,刻下即休。何也?一切習氣皆是虛妄,心迷似有,心悟則無,非悟始無,本來無故。
白鬢老人曰:道我固有,不從外來;聖非絕德,從學而至。此四語可以開聖門之堂奧,長學者之精神,孟子生於孔子百年之後,願學孔子,所以至今人稱孔孟。
坎離
或問:《易》有八卦,求道之人多言坎離,何也?曰乾陽坤陰,南北相對,此先天之體也。乾陽一動,便是歪風,故乾之中爻,直入坤之中而止,則乾成離,坤成坎矣。夫南北者,天地之兩樞也,先天卦位,本乾坤所居,今退處於無用之地,而以坎離代之,則後天之用行矣。
坎之真炁化而為鉛,即天一所生之水也,離之真精化而為汞,即地二所生之火也,故男得其精用精者化,故順成人,女得其炁,用炁者昌,故逆而成仙,以先天未擾之真鉛,制後天久積之真汞,則相愛相戀,如夫婦子母之不忍離,皆自然而然,有不知其所以然者。
離為日,日秉陽精而離之中爻,卻是陰,是陰藏於陽之宅也,其在人也少陰之數八,男子得之,故二八而真精通,少陽之數七,女子得之,故二七而天癸至,豈非陽得陰數,陰得陽數,而互藏之義,因以見之哉。故人欲求道,必得坎中陽爻複入離之中爻,然後可以複干象而還大道也。且夫陰中之陽以動為主,故取坎之期,惟慎其動,陽中之陰以靜為主,故填離之後,致養於靜。
白鬢老人曰:用精者化,世人皆知,用炁者昌,人皆不知。以先天未擾之真鉛,制後天久積之真汞,此二語洩一部《悟真篇》之秘,得訣者自知。取坎之期,惟慎其動,填離之後,致養於靜,尤為要緊口訣。
開關
人身之中,有任督二脈,當其在胞胎中,其脈常運未嘗間斷,神氣混合以通先天,及其胎分蒂絕,其脈遂分而為二。任脈主陰,起於承漿,而終於長強;督脈主陽,起於會陰而終於人中。陰陽不交,前後間斷,泥丸不能與丹田相通,丹田之氣,不能與尾閭直透,關竅不通,化機無本,以稟氣之淺深為壽命之修短,自其生之時,已定其死之日矣。
古先達人,得躋長生者,蓋有周天升降,河車運轉之法,使二脈相接循還無端,三關開通周流不滯。其訣:於子前午後,盤膝端坐,四門外閉,兩目內觀,湛若止水,寂如空室,未來不想,既往不思,心不生滅,氣不出入,調息良久,注想丹田,守氣勿散,才覺丹田氣動,即將鼻息緊閉,下腹微協以意,氣通尾閭。尾閭通即將谷道輕提,舌拄上齶用意並提,徐徐運上泥丸,泥丸氣達是謂還精補腦,少焉化為甘露,從鵲橋而下,即將舌放自然會咽開通,用意輕輕送歸元海,此為一度。如此三百六十為一周天,行之日久,自然氣機流轉,骨節疏通,三關漸開,二脈尋後泛曹溪路,有感即通,入眾妙之門,元精不走了。此一節即可長生,至於抱元契虛,脫胎神化,別有妙乘實從此權輿也。
白鬢老人曰:調息功夫,一旦伏住,後天之氣積氣開關。自然反回先天路徑,所謂尋著來時路也。
就正
孔聖曰:”君子食無求飽,居無求安,敏於事、慎於言,就有道而正焉。”君子心專力勤,可謂學得其宗矣。猶必就正有道者,非過謙也,是求益也。真有見夫天下之道理無窮,一人之學問有限,是故大舜聖人也,猶必好問而好察邇言,舍己從人,樂取於人以為善;顏子大賢也,以能問於不能,以多問於寡,有若無,實若虛。
自古以來,聖不自聖所以成其為聖,賢不自賢所以成其為賢。今人不然,自稱遇師而不察師之真偽,自稱聞道而不察道之深淺,誤入旁門,盲修瞎煉,終無一成。彼認假為真,執迷不悟,即有憐其誤而告之以正道者,彼亦不信也。
《易》曰:”一陰一陽之謂道。”仁者見之謂之仁,智者見之謂之智。今世諸家談道者皆仁智之見,求其本末兼該、上下俱盡、性命雙修、道明德立,必待篤好之士。常懷就正之心者,始可與言道也已。
有道之士可以成己成物,可以泛應曲當,譬之洪鐘大叩大鳴,小叩小鳴,不叩而鳴則人以為怪鐘矣!叩之不鳴則人以為廢鐘矣!故有道之士因人而施,不至失人,亦不至失言也。
或問:”而今世上縱有慕道之士,其如有道者之難遇何?”曰:”世上經書皆有道之所留也,就經書而就正者,但得不悖,其教我者不亦多乎?”
白鬢老人曰:就有道而正焉,非己有道焉能知人之有道?況道有大小之不同,邪正之過異。己有正方知人之正,己無邪方明人之邪。若一味皂白不分,逢人求教,其不入於旁門外道者,鮮矣!
跋
余嘗謂:”大修行人必得學禪家參悟,用道家功夫,敦儒家品行。其何故也?”人不學禪家參悟,則心性不能明徹;不用道家功夫,則神氣不能相抱;不敦儒家品行,則必至好奇尚怪,驚世駭俗而後已。是本欲學仙、學佛,反成魔王妖孽。試看往古今來,得正道而行成者故多,入於傍門而喪身失命者,亦複不少。故邱祖云:”試叩禪關,參求無數,往往到頭空老。”又云:磨磚作鏡,積雪為糧,悮了幾多年少!籲!世有躬行深造者,必能默契餘言。
丁末花朝日,白鬢老人再筆。
註:《養真集》原書掃描檔,可至此頁下載
▶ 網站數據綜合檢索 – 白雲深處人家海外站